仁信 70岁农村奶奶获文学奖，她说“就算是歪脖子树也能开出花来”

“大家好，我是肖大妹，今年七十岁，是个一生种地、磨豆腐的农村人。今天能站在这坨，我不敢相信，怀疑是在做梦。”70岁的广西桂林婆婆“肖大妹”，站在小红书文学节“身边写作大赛”的领奖台上，从资深出版人黄昱宁、作家淡豹手中接过“评委大奖”奖状。她用浓重的乡音发表获奖感言，打动了台下每一个人。

肖大妹在领奖台上发表获奖感言（主办方提供视频截图）

11月14日至16日，小红书文学节在上海虹口鲁迅公园微风礼堂举行。作为重要环节，第二届“身边写作大赛”颁奖典礼同期举办。而在颁奖前，你若在文学节现场漫步，会偶然遇见这位来自桂林山村的老人——她正坐在“我是肖大妹——人生画展”旁，平静地向好奇的读者讲述自己的一生——她的痛苦，她的写作，她的画，以及创作改变的晚年。那一刻，你遇见的不是文化大咖，而是一个用创作安顿生命的真实的人。

“我是肖大妹——人生画展”现场一角度（摄影：张杰）

缝纫机当书桌写出《一街人生》

“奶奶好文章”感动众多网友

肖大妹磨了几十年豆腐。几年前因身体原因无法再劳碌，跟着她生活多年的娘家弟弟车祸去世，她感到人生心灰意冷。在女儿鼓励下，肖大妹把缝纫机头取下，以机板为桌，开始写作、画画。“我想，从没有人知道我的一生是怎么样的。如果写出来、画出来给别人看，会如何呢？至少向世界白纸黑字地证明，我是怎么样地活过。”她说道，话里带着泥土般的质朴与力量。

她的《一街人生》，写的是一次上街买辣椒的平常一日。文章开篇就扑面一股生活气息：“五点半起床，抬起脑壳看天，云淡星稀是个好天气。本来想去快步走一个小时十二里……转念一想，记起我买的白菜种籽，和大蒜种还没播种，不如趁几天前落过雨，泥土湿润，播下种子容易出苗？”

肖大妹接受封面新闻记者采访（摄影：陈薪宇）

文中仁信，她写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面前杵着个，背如一张弯弓般的老妇人……这人是哪个？一时想不起来。我在记忆里使劲搜索，再定睛细看，令我大吃一惊：‘老姊妹！是你？’”“曾经的她杨柳细腰，两条粗大的辫子齐腰梗梗，浓眉大眼……百多斤的菜挑在肩上，扁担一弹一弹，大步流星，走路都带风。看见她挑菜来，有时我跟她开玩笑：‘大家让下！《龙江颂》里头的劳动人民来了。’而今佝偻成这样，我不敢相信。眼神疑重指着她满弓般的背问：“啷成这个样子？啷回事？”

这篇文章发在小红书上，获得大量读者的点赞和留言。“奶奶，文笔好细腻，环境和心理描写把我带入其中！”“谢谢奶奶的文章，这样的淡然让我没那么浮躁。”“这方言写作太生动，太有意思了”。“看完就像走进了故事里。”

“我要把身世经过画出来、写出来”

对肖大妹而言，写作是一场救赎。

在“我是肖大妹——人生画展”现场，除了展出她的画与手稿之外，还复刻了她的“工作室”——房间的窗户边摆放着一台老款脚踏式缝纫机，角落里错落放着锄头等农具。“我的大半生，心里都像压着块大石头。”在画展旁边，“肖大妹”对封面新闻记者讲述她的故事。“前几年，我磨豆腐用了几十年的磨盘坏了，身体垮了。跟着我一起生活二十年的娘家兄弟，也因车祸离世。我觉得活着没意思。”

“我是肖大妹——人生画展”现场一角（摄影：张杰）

女儿王坪塞给她一支笔、一沓纸：“妈妈，你把见过的人、经过的事，你自己的人生，都写出来，画出来吧。”

“肖大妹”在画画（来自“我是肖大妹”小红书）

女儿为何相信母亲能画？原来，肖大妹曾闲来画过一只停在树上的蝴蝶。女儿见到，对妈妈有这份天赋，十分惊喜：“妈妈，你画得很好啊！”她越画越有劲，蜻蜓、花草皆入画，又开始画人物，画故事。“都是我亲身经历或者看到的事情。从我出生开始画起、写起。”这些片段拼成了她的“自噶一生”（自传一生）：“一九五五年仲夏，经过姆妈的辛苦孕育，奶奶亲手把我托到了这个古代被称作南蛮之地广西桂北地区的一个贫困小山村。

她画艰辛的童年，求学路的辛酸，遇到几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却一次次被剥夺的遗憾，“画我戏剧性的婚姻，写我二十年磨豆腐脚后跟不落地、屁股不沾凳、吃饭晓不得是啥嗞味……写着、画着，有时也不免会落泪，但写出来、画出来后，心里反而觉得轻松蛮多。童年的经历，生活的变故，压在我心头上，很沉重。画出来了写出来了，心里得到释放，轻松多了。很多人问我写作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说最大的收获是心灵的快乐和压力的释放。更没想到的是，这些粗糙的文字和画，能在小红书被这么多人喜欢。有的讲，阿姨，你的绘画朴实好棒！我看着非常高兴。”

美院毕业的女儿不教母亲画画

在获奖感言的最后，肖大妹表达了对家人和平台以及读者的感谢，“谢谢我的女儿，为我这晚年，推开了一扇面朝阳光的大门。谢谢小红书，让我这个农村老太婆的声音，没被黄土淹没。谢谢你们，我亲爱的读者。是你们让我挺直了腰杆，有了继续写画下去的勇气。是你们让我明白：就算是棵歪脖子树，也能开出花来。人这一生的伤疤，撕开是脓血，捂久了是病，可把它摊在阳光下，也能闪光。”

“肖大妹”展示自己的作品（来自“我是肖大妹”小红书）

在与肖大妹采访交流期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的女儿王坪，就站在旁边，微笑望着母亲。她坦言，自己并未“指导”母亲画画。“我最多是提醒她多观察，多尝试。如果我教她具体怎么画，那么她画的就不是她的风格，就成为我的风格了。”

肖大妹的文字质朴清新，是否受过谁的影响？她告诉记者，自己喜欢作家阿城，“写《孩子王》《棋王》《树王》那个。他的文笔很特别，文字干脆，不拖泥带水。我是受到他一些影响的。”

写画百幅人生，20多万字即将成书

从2019年开始至今，肖大妹画了近百张自传画，文字积累有20多万字。2025年7月，女儿帮她把部分作品上传到小红书账号上。“女儿一直夸我画得好，写得好，我还以为是忽悠我。她说那我帮你放在网上，听听读者怎么说。”让她没想到的是，她自认为“粗糙的文字和画”却打动了许多年轻人。有人说：“阿姨，你的绘画朴实好棒！”有人说：“奶奶，您的文字能让我看见画面、听见声音！”

如今肖大妹虽然不磨豆腐了，但仍种着地、操持日常家务，写作画画时间“只占每天白天大概五分之一”。但她说：“此后余生，我想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到写作和绘画中。我估算不到人生的终点是哪一刻，我要在有限的生命里，把我的自传写完画完，这是我最大的心愿。”